
吴二年(1368年)正月初四,吴王朱元璋在南郊祭天之后登基称帝,建国号大明,年号洪武,定都应天府(今江苏南京)。同时按照传统追尊四代先祖为帝:高祖朱百六为德祖玄皇帝、曾祖朱四九为懿祖恒皇帝、祖父朱初一为熙祖裕皇帝、父亲朱世珍为仁祖淳皇帝。
盱眙明祖陵入口

次日,也即洪武元年正月初五,新天子下诏追封皇族,自伯父朱五一以下,至侄子、堂侄三代共15人被追封为王。其中已故大哥朱兴隆被追封为南昌王。自唐代以来,一字王为亲王,二字王为郡王,相互之间泾渭分明。当朝皇帝的大哥、追封皇帝之子,为何会被追封为二字王呢?
南昌王生平
朱兴隆,本名朱重四,约生于大德十一年(1307年),为明仁祖淳皇帝朱世珍(本名朱五四)的长子,生母淳皇后陈氏。
凤阳朱氏,出于句容朱氏,世居句容通德乡朱家巷。据龙凤九年(1363年)明太祖亲笔手书《朱氏世德碑》记载,朱氏世代为农,世系只能追溯到其天祖朱仲八,其上以不可考。
元至元二十六年(1289年),其祖朱初一迫于生计,带着朱五一(十二岁)与朱五四(八岁)这两个未成年的儿子,离开祖居之地,渡江北上,到泗州盱眙(今江苏盱眙县)垦荒谋生。盱眙垦荒没能让朱家翻身,朱初一去世时家中依然一贫如洗。面对困境,朱五一与朱五四兄弟只好各自流浪谋生,朱五一先一步定居濠州钟离(今安徽凤阳县),朱五四历经颠沛最终选择投奔大哥。
“元籍淘金户,非土产,市于他方以供岁赋,先祖初一公困于役,遂弃田卢,携二子迁泗州盱眙县。先伯考十又二岁,先考才八岁,先祖营家泗州,置田产。及卒,家道日替,由是五一公迁濠州钟离县,其后先考君因至钟离同居。”(《朱氏世德碑》)
朱五一与朱五四兄弟各育有四子,名朱重一到朱重八,重一、重二、重三、重五为朱五一之子,重四、重六、重七、重八为朱五四之子。朱重四与三位堂兄生于盱眙,朱重六、朱重七生于五河,朱重五、朱重八生于钟离。成文于洪武二年(1369年)的《皇陵碑》,对朱重四出生的地址记载更为清晰:“长兄讳某,生于津律镇”。
凤阳皇城遗址

朱重四成年后娶王氏为妻,育有二子一女。日子过得虽然清贫,可妻儿环绕,终究有个盼头。
然而祸不单行,福无双至。至正四年(1344年),对朱家而言犹如噩梦一般。当年四月初六,64岁的朱五四去世。当月初九,身为长子的朱重四去世。二十二日,59岁的陈氏,在接连失去两位至亲的打击下,撒手人寰。
半个月时间,朱家痛失三位至亲,给这个本就贫穷的家庭带来了灭顶之灾。老朱家在此讨生活近20年却无立锥之地,更无余财置办丧事,三兄弟求爷爷告奶奶,遭受无数的白眼,却无人相助。得亏朱重八的幼时玩伴刘英求情,其父刘继祖给了老朱家一块地,才让朱五四、陈氏和朱重四三人不至于抛尸乡野。
朱五一一家十一名男性成员,也在此前后亡故,整个支系绝嗣。朱五四这边,次子、三子入赘他门,只剩下17岁的朱重八一个半大小子。
眼见老朱家前途暗淡,朱重四的妻子王氏做了一个决定,带着次子朱驴儿(长子早夭)和女儿回娘家。
大嫂要把老朱家嫡长孙兼唯一的孙辈带走,朱重八三兄弟内心肯定是十分不愿的。奈何现在家中没了顶梁柱,自个都有今天没明天,故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侄儿跟着大嫂一起远走他乡。
“既葬之后,家道惶惶。仲兄少弱,生计不张。孟嫂携幼,东归故乡。值天无雨,遗蝗腾翔,里人缺食,草木为粮。予亦何有,心惊若狂。乃与兄计,如何是常?兄云去此,各度凶荒。兄为我哭,我为兄伤。皇天白日,泣断心肠。兄弟异路,哀恸遥苍。”(《御制皇陵碑》)
其后,朱重八出家为僧,原本和乐美好的老朱家就此分崩离析。
凤阳龙兴寺

时值元末,政治腐败黑暗,土地高度集中,阶级矛盾、民族矛盾日益尖锐,同时水旱频发,民不聊生。至正十一年(1351年),韩山童、刘福通等首举义旗,元末农民大起义正式爆发。
在於皇寺(后改称皇觉寺、龙兴寺)出家的朱重八,在时代浪潮的裹挟下,被迫加入起义军,凭借这自己的聪明才智和人格魅力,一步步走向通天之路,最终龙飞于天,建立大明。
在此期间,他先给自己取了个大名朱兴宗,后改名朱元璋,字国瑞。同时为父兄也各自取了官方大名:父亲朱五四改名朱世珍,大哥朱重四更名朱兴隆,二哥朱重六更名朱兴盛,三哥朱重七更名朱兴祖。
为何仅受封郡王
明太祖虽按追尊四代先祖为帝,可洪武元年正月初五追封宗室诸王时,只及盱眙朱氏支系,仍定居于句容朱家巷的德祖、懿祖之后(明太祖攻克应天府后,双方其实合过谱系,存在往来)无份。
更诡异的是,追封的宗室十五王,虽挂着亲王名头,可受封的却是实打实的二字王,也即郡王层级。再强调一遍,册封的是亲王,亲王,亲王,重要的事情说三遍,对此实录有明载:
“(洪武三年八月)癸未……定亲王从享,功臣配享仪。从享,以皇伯考寿春王、皇伯妣寿春王夫人刘氏、皇兄南昌王、皇兄霍丘王、皇嫂霍丘王夫人翟氏、皇兄下蔡王、皇兄安丰王、皇嫂安丰王夫人赵氏、皇兄蒙城王、皇兄盱眙王、皇兄临淮王、皇嫂临淮王夫人刘氏、皇侄宝应王、皇侄六安王、皇侄来安王、皇侄都梁王、皇侄英山王、皇侄山阳王、皇侄昭信王凡一十九位,春孟月于仁祖庙东庑,夏、秋、冬孟月及岁除于德祖庙东庑,各设牌位,西向。其配享功臣,常遇春以下凡八位,春孟月于仁祖庙西庑,秋孟月于德祖庙西庑,各设位,东向。亲王位总用帛二、白色,牛、羊、豕各一,登、铏各三,笾、豆各十二,簠、簋各二,酒尊三、酒注二、祝一。”(《明太祖实录》)
太庙

也就是说,明初的追封十五王,名为亲王实为郡王,典型的名不副实,也正因此,后世将其当郡王处理。比如王世贞在《弇山堂别集》中就明确称其为“太祖以上郡王宗系”,将十五王列在郡王之卷,而非亲王之卷。
都说明承唐宋之制。然而唐宋两朝,开国之时不论是追封、还是册封的先帝之子,皆为一字王,属于标准的亲王。
比如唐太祖李虎诸子:次子李真封谯王、四子李璋封毕王、五子李绘封雍王、李祎封郇王、李蔚封蔡王、李亮封郑王,只有老大李延伯被追封了个南阳郡公;唐世祖李昞诸子:长子李澄封梁王、次子李湛封蜀王、三子李洪封汉王。
再比如宋宣祖赵弘殷诸子:长子赵匡济追封曹王,三子赵匡义封晋王,四子赵光美封秦王,五子赵光赞追封岐王。
所以明太祖追封宗室诸王时显然没有按照传统执行,究竟为何呢?
说穿了,还是时移世易的问题。
唐宋两代,宗室爵位属于清贵之衔,并不属于诸侯王,且世代降袭。唐高祖李渊一系虽属于幼支,可一直是老李家的大宗。老赵家老大赵匡济早夭,没留下子嗣,也威胁不到二支赵匡胤这一脉。
朱明皇室则不同,藩王属于“分封而不锡土,列爵而不临民”诸侯王,手握兵权,非唐宋亲王所能比拟。恰巧朱兴隆这一脉是老朱家的长支嫡脉,且这个长支有后,大明唯一一个非明太祖支系的藩王:靖江王,正是他的血脉。
桂林靖江王府

于是乎尴尬的情况就出现了。
虽然明太祖称帝后,他这一支成为帝系,属于族谱单开一页的存在。可按照若以血脉来论,朱兴隆——朱文正——朱守谦这一脉才是老朱家的嫡长房,抛开帝系光环的加成,他这一脉在宗法地位排在明太祖一脉之上。
若按照传统追封朱兴隆为亲王,并让他这一脉承袭,那么明太祖的嫡脉又该如何自处。就比如洪武二十二年(1389年)改大宗正院为宗人府时,老朱按爵位、长幼授予宗室相关职位:秦王为宗人令,晋王为左宗正,今上为右宗正,周王为左宗人,楚王为右宗人。可以想象一下,若朱兴隆一脉此时为亲王,那么是否应当将宗人令的职位授予朱守谦?
这还不是最关键的,更麻烦的是一旦让朱兴隆这一脉成为天下第一亲藩,再倒过来被有心人利用,搞不好为危及帝系传承。南朝陈文帝陈蒨、后晋出帝石重贵等可是实打实的殷鉴,面对这等血淋淋的教训,由不得老朱不防一手。
所以为了防止沦为旁支的原老朱家嫡脉倒逼帝系这个大宗,明太祖最终选择压制原本的嫡脉。当然只给朱兴隆这一脉降级,岂不是欲盖弥彰。所以干脆来个全族大降级,自伯父朱五一以下,无论是叔伯兄弟、亲兄弟,还是堂侄、亲侄子,统统给予亲王之名,而追授郡王之爵。大家都一样,那就不突兀了!
解决了已故人员,活着的就好处理了。没错当年朕的确应承了册封侄孙为王,可你家祖父只是郡王爵,封你为亲王,多少有些倒反天罡吧!既如此,册封郡王罢了。于是乎,大明唯一一个郡王级的藩王:靖江王,就这么华丽丽的新鲜出炉。
阿越说
讲了这么多,你可能还会觉得这一分析太过阴谋论。那回过头来再看看明太祖对其他亲属的追封。
洪武二年(1369年)五月,明太祖下诏追封外祖父陈公为扬王,岳父马公为徐王,这是标准的亲王爵。绝嗣的外戚封爵比本家宗亲还高,您觉得这到底是为哪般呢?
再则同为老朱家一脉,男性成员的爵位皆为挂着亲王名的郡王爵,可女性成员的待遇却截然不同。大姐追封太原长公主,二姐追封曹国长公主,压男性成员一头。单这样也就罢了,关键问题是亲侄女、南昌王朱兴隆之女封福成公主,堂侄女、蒙城王朱重五之女封庆阳公主,女儿压亲爹一头,可谓是倒反天罡。
这样一对比,明太祖的心思是不是更明晰了!
明皇陵

最后再提一句,南昌王朱兴隆的发妻王氏寿数很长,一直活到了洪武年间,亲眼见证了小叔子建立大明的盛况。一开始被授予南昌王夫人的头衔,这倒不是老朱吝啬,而是当时的惯例,大明追封诸王,不管是亲王还是郡王,其配偶统统为王夫人。其后于洪武三年(1370年)九月进封南昌王妃。
其后见于史载的有:洪武九年(1376年)五月为侄媳晋王妃谢氏服大功;洪武十二年(1379年)靖江王第一次被废时,明太祖质问侄孙的内容中提及“今郡主系尔之妹也,其郡主之母尔岂不问尔祖母”也就是说此时她任然在世,很可能随大孙子一起回了凤阳,最终去世于此,最终和丈夫朱兴隆一道“祔葬皇陵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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